它已经很老了。古板的样式,原本光亮的木漆早已斑驳,时针间或有几处锈蚀,圆圆的玻璃罩上一道深深的裂纹,那是几十年风风雨雨镌刻的痕迹。
只有那个钟摆,滴答、滴答地晃着,像一位远行人的脚步,匆匆而有力。还有那报时的钟鸣,深沉而悠然,绕梁的余音把人带回那十分遥远的年月。
那时,我刚刚记事,生产队分红后家中有了几个钱,母亲说:“买口挂钟吧,也好听听点。”于是,我家的北墙上就有了这口挂钟。
那时的乡村,有挂钟的还为数不多,刚买回来时,别提我们全家的欣喜和兴奋。夜幕降临,乡村静静的,远处不时飞来几声虫鸣,我们全家躺在床上,听着北墙上“滴答”、“滴答”的声音,那样清脆、均匀,像岩石洞里持续不断的滴水,又像春日里沙沙的细雨。不一会儿,挂钟“当当”地奏响了,那洪亮的声音,向人世间宣布了又一个新鲜的时刻,令我们的内心激动不已。开始,我还趴在床上数着打点的次数,借着从窗口走进来的月光分辨时针的位置,渐渐地,便进入了梦乡,依稀中听母亲说“声音还真好听。”
自打有了挂钟,母亲明显地消瘦了。早上,钟响三声后,她就起床,当我们睁开眼时,早饭早已做好,厨房里热气腾腾,喷着诱人的香气。晚上,她睡得更晚了,钟声又一次次鸣响时,我们催她,她说:“不忙,还可纳半只鞋底呢。”于是,麻绳便牵走了西天弯月。中午,母亲抽了根烟,抬头一看北墙,赶紧就下地,嘴里叨咕着,“过了点了,猪该叫了。”钟摆不停地摆,母亲不停地忙。我有时就觉得,母亲就像那口钟。后来,我当了农村电工,被调往外乡工作,每次回家,只见挂钟依旧,母亲却又添了几缕白发。
母亲五十六岁时,患了不治之症。在这之前,她每天烧饭、喂鸡、喂猪忙个不停。不要她做,她说:“习惯了,躺在床上,屈得慌。”
她弥留之际,我们忙于护理她,别的都顾不上了。那天,她突然睁开眼问道:“挂钟呢?怎么不响了?”这时,我们才发现,由于没及时上弦,挂钟停摆了。待“滴答”声再度响起,她闭上眼,安详地,也是永远地睡着了。
母亲去世后,我把挂钟搬回了县城,挂在墙中央。尽管它与房间的现代化电器不很协调,但我觉得它分外亲切。看到这口钟,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母亲的形象,我想,那上弦的发条莫不是记录母亲勤劳一生的录相带吧;那均匀的“滴答”声,莫不是母亲跳动的脉搏吧;那不停的钟摆,莫不是母亲忙碌的脚步吧!面对这挂钟,我不敢停,不敢懒惰。我懂得,生命的旅途,永远在于跋涉,像这挂钟一样,停摆就意味着死亡。
钟声又响了,我翻身跃起,打开窗子,满怀信心地迎接又一个新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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