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一直以来，我囿居于这个美丽但不富饶的高原小城，在平淡中满足于偏居一隅的慢节奏生活，物质和精神上的渴求，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毫无章法。尤其是在翻过四十岁的坎后，有关心灵的释放成为茶余饭后的一本闲书，我自己在翻，妻儿在翻，同事朋友在翻，所有令我活着的理由都在翻。很难说哪一页因为缺了一个角而让人倍感珍惜，或者因为完好无损而遭人指责的，只因是本闲书，所以不论严格意义上的倒顺，往往让我摆脱了很多因混乱而滋生的困扰。
雨中芭蕉和仙人掌是其中一页。这是两种在青春期开始感动我的厚薄不一的书写，分别代表了烟雨江南和荒凉沙漠，有点冰火两重天的寓意。九月的那些日子，穿过双树湾低矮的青瓦木板房，我二十岁的流浪显得有些漫无边际，与挂在单身寝室五楼窗口上的风铃共同展开的情节，是站在走廊上透过雨帘看到的芭蕉。芭蕉在薄雨中的思维，其实跟放在九月那一抹看似有些似是而非的情绪无关，翠绿色的样子有些许的无奈，这全是我个人的意思。那时，我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女子，使本来远远地站在雨中的芭蕉，从进入梅雨季节时，就湿漉漉地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无可奈何地承担起房檐下的年少时光：“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
种了芭蕉，又怨芭蕉！”。清朝蒋坦的《秋灯琐忆》里，反复出现秋雨敲打在芭蕉叶上的情景，则更是让人闻之心神俱碎。而令清代那个与芭蕉有关的秋夜想不到的是，百年后的1988年，我也在一个叫毕节的地方，企图越过一位女子在看得见芭蕉的地方所设置的心灵栅栏。不知不觉中，烟雨江南在云贵高原年少的内心深处，种下了此生难以逾越的因果。在那些日子里，所有的芭蕉跟在我身后一路走过毕节的大街小巷，盛产芭蕉的毕节也因此陷入重重叠叠的忧郁中。
一天三班倒的日子，腾出了很多空闲让我胡思乱想，面对在厂区无辜站立的前世精灵，我尽可能地让自己被一缕青烟一般的雨帘合二为一，而我是幸福的。在沉迷于遐想的同时，我自己也被沦为青春的另一个童话，随着风铃断断续续的旋律，放不下父母以及年少的心事，于芭蕉收藏的季节里开始远走他乡。直到多年以后，我仍然不敢再读《秋灯琐忆》里一遍又一遍用同甘共苦堆砌起来的江南韵味，我相信那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还原的温暖……
而在此后的若干年，当我无意间读了两则关于仙人掌的故事后，我终于可以理清那份被时光拖延了整整二十多年的情感脉络。
其实，当传说在我面前挥之不去的时候，上帝在造物之初已将仙人掌的命运安排得非常宿命了。宿命里，仙人掌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她娇嫩如水，晶莹如玉，任何人稍微一碰触到她，就会令她失去生命。上帝不忍心，就给它加了一层盔甲和能够伤人的刚刺，从此，便无人能再见仙人掌如水的心。凡是接近她的生物，必将被碰得浑身伤痕，鲜血淋漓。所以几千年来，大家都把仙人掌当成怪物，没人敢靠近。后来，一个勇士用宝剑轻易地就将仙人掌劈成了两半，他原本以为灭掉仙人掌是一件很难的事，却万万没想到仙人掌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最终，勇士明白了那所谓的刺，原来是仙人掌用来保护自己脆弱心灵的外壳，而在她的心底，其实是那么脆弱和容易受伤。另一个传说则是说仙人掌从前是三角洲上最美丽的花，是花的世界里的王子。
有一天，他在晒太阳的时候，遇见了一株正在抱怨自己长得太难看的纯黑色小花，于是他每天都来找这株黑色小花玩，时间一长，他居然爱上了她。后来，他决定用尽自己所有法术，耗光自己的一切力量也要帮助她。在他的不懈努力下，这株曾经黑色的花居然变白了，摇身一变成了轻盈柔美的小白花。可是仙人掌却因此失去了他耀眼的光辉，变得又老又笨重，甚至为了这株花而放弃了自己的王位。但小白花却嫌他长得难看，不管仙人掌如何哀求，小白花最终还是狠心地离开了他。仙人掌伤透了心，从此独自一人逆风走向了无垠的沙漠……
故事凄美而苍凉，所传达的信息暗含了我情窦初开的遭遇，那份得不到的爱，是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开始怂恿着我要到遍布仙人掌的墨西哥去流浪呢？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这辈子墨西哥我是不可能去了。只是当初，联想起自己的遭遇，我把这种不可能传遍了所有跟我认识的人，时间一久，就有人向我提供在家乡一条名叫牛栏江的江边有高大成林的仙人掌信息，于是就狂想这条江。
回到故乡后，远离了所有季节的芭蕉，成林的仙人掌却仍然在内心被坚守了下来。而当我在二十年后的一个四月走进牛栏江边的玉龙乡时，果然看见了田边地角的仙人掌，高大，但无精打采，且不成林、不成片，与我年少时的那幅图画相去甚远。也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梦，只不过是青春年少借助文字的渲染而强加给心灵的一次冒险。仅管如此，我仍然尊重那一页早已被岁月翻过的美好时光。
前年的一段时间，我疯狂地迷上了网络，在网络里跟随别人的文字和图片逛了不少的地方，有关江南和沙漠的内容在心中遥远却又似曾相识，电脑成了我打开过往的一扇回忆之窗。在博客里，我结识了一位能够与芭蕉近在咫尺的文友，那段时间，她的诗歌和所处的环境让我一度着迷，我萌生了要去她居住的城市走一走的愿望。但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最终还是狠下心放弃了这趟旅行。尽管这可能是我这一生作出的最后一个残忍的决定，但我却阻止了自己再去重复年少时侯的一厢情愿的错误。果然，我与她最终失去了联系……想想也是，人这一生的愿望很多，能够如愿以偿的机率毕竟占少数，心想要到达的地方也不过万之一二，若真要让我重新选择安放自己一生的灵魂时，我仍然还会毫不犹豫地坚守在这一片素面朝天的土地上。
而那些生命中剩下的空白，就让它永远地空着好了。
也许，这是另外一种美丽。
标签：心要,威宁,地方,唐福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