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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建军节98周年之际，谨以此文致敬那些曾经为国防建设默默奉献的老兵们——
鏖战巴仑台
一九九七年九月初，我部奉命奔赴南疆，担负起“库伊”（库尔勒至伊犁）通信光缆施工任务。由指挥车、通信车、运输车、医疗车、后勤保障车等四十余辆军车组成的车队，自部队驻地出发，沿312国道疾行，经乌鲁木齐过境公路，穿越天山后峡，夜宿达坂城。经过五百多公里的摩托化行军，于次日午后抵达和静县巴仑台镇。
（图1为五连战士王仁波正在清理爆破后的碎石。周泓呈 供图）
小镇地处南北疆交通要道，我部担负的施工任务位于巴仑台镇以西至巩乃斯林场。沿线多为山地，一十字镐下去，震得虎口生疼，也难以啃下一块石头，最初分配的每人每天15米的任务根本不能完成。各连队损坏消耗最大的就是十字镐和钢钎。还好，部队来时带了满满一卡车TNT炸药。开山凿石，炸药便成了唯一的先行者。于是，工兵连分成多个爆破小组深入到各个连队，帮着打眼放炮。记得爆破时，山石炸裂开来的声响，如天塌地陷，大地仿佛将自己的骨架拆散又拼合，裹挟着碎石如黑色的冰雹般砸落下来。待硝烟散尽，碎石落完，战士们便赶紧冲上去用铁锹把碎石清理掉。然后，工兵连再继续打眼、装药、放炮，直至炸出一条深约80公分的沟，战士们再用钢钎、十字镐和铁锹进行修整。部队首长也未曾想到，连绵的山地如铜墙铁壁，硬生生耗尽了所有的炸药。后来，经军区协调，部队又从当地森林派出所拉了半车炸药，才完成了山区的爆破开沟任务。
山地刚被撕开一道缝隙，河流却又横亘于前。巴仑台镇往西三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条宽约十五米，水深一米左右的无名河。这条河是天山上的积雪融化而成，即便是炎炎夏日，河水也冰冷刺骨，这条无名河竟成了施工最大的障碍。河道中的光缆沟按要求需挖深120公分，可河水却如狡猾的对手，屡屡冲垮沟壁。担负此项任务的二营，筑坝导流，挖深沟壑，可河水偏偏执拗地一次次冲垮他们的努力。于是，营首长召开了全营排以上干部的“诸葛亮”会议，群策群力，制定了新的作战方案。次日中午，天气晴好。吊车从卡车上将一盘光缆卸下，全营官兵将其扛在肩膀上，慢慢向前放开，一直越过无名河。置于地上的光缆，像一条墨龙，这光缆不仅推动国家信息化建设提升国防通信保障能力，更是我们肩头沉甸甸的使命，是我们即将要铺设于连绵群山中连接各民族群众的血脉。
营首长下达了攻坚命令。五连连长张京民从地上的一箱白酒中拿出一瓶，猛灌了几口，他们连的战士也有样学样，不管会不会喝酒，都猛猛地喝了几口。“同去们，跟我上！”张连长率先跳进了水流湍急、冰凉刺骨的河水里，紧接着，全连一个又一个战士都跳了下去，他们肩并肩，在激流中筑起数道人体堤坝。水流撞在那些年轻的身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凝立水中，面容被冻得青紫，身躯却如一排排天山上的劲松，硬生生将水流逼向别处——这是以血肉之躯，去为那埋藏未来的沟壑争取片刻的安稳。四连的战士在连长的带领下，也跳进河水中，利用五连阻挡水势，迅速挖掘光缆沟，六连的全体官兵则是将光缆迅速放到挖好的光缆沟里进行回填。这种阻水边挖边铺边填的方法，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并在部队得以推广。
每当黑夜降临时，各连为了赶进度，点起蜡烛，微弱的光晕在黑暗里轻轻摇曳，如同飘浮着的、不会熄灭的萤火。烛光下，铁锹挥动，一下一下地挖着光缆沟，沟影在昏黄的光中蜿蜒伸展。一簇又一簇烛光连成一片，宛如永不肯俯首的星辰群聚于大地之上，在无边的夜色里，坚定而又执着地宣告着这群特殊人类的存在。
高强度的连续作业，致使战士们饿得快、吃得少。各连炊事班每天要做六七顿饭送到工地上，派发给每个战士。参加施工的官兵，由于长时间的握铁锹等工具，致使吃饭时，手指弯曲僵硬握不住筷子。于是，团里统一采购了大量不锈钢勺子，发放到各个连队。有一天傍晚，一个叫顾城的战士，满手泥土，捧着饭碗，才勉强扒拉几口，手臂便无力垂下，眼皮也沉重得睁不开了，竟侧着身子躺在光缆沟里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累了，身体透支已到了极限。全连收工后点名，发现少了一名战士。深深的夜色中，全连官兵喊着“顾城——顾城，你在哪里——”，最后，把他找到回到营地时已是次日凌晨一点。在家里，他们还都是父母跟前稚气未脱的孩子，可穿上了这身军装，背负的就是使命、责任和担当。
（图2为五连的战士以苦为乐饭后小憩的情景。周泓呈 供图）
历时32天，工程终于告竣。最后一段光缆被埋入大地深处，如同给这片土地缝合好了一条隐秘的筋脉。大地无言，沟壑被沙土重新覆盖，掩盖了所有挣扎的痕迹。部队开始撤离，回首望去，巴仑台依旧沉默如初，只有我们知晓，它稳重沉默的躯体之下，已悄然奔涌着一条无声的数字河流。
今年仲夏，我重返巴仑台。站在当年部队点着蜡烛挖沟的地方，掏出手机，屏幕右上方赫然显示着满格的5G信号。这小小的信号图标，像一个平静而确凿的奇迹。我迎风而立，恍惚间，仿佛又看见摇曳的烛光之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沾满泥土，奋力挥动铁锹；那跳进冰河的青铜色身影在激流中凝固；那倚着沟壁累极而眠的战士，嘴中犹含着一小块馒头……信号满格，微光如流，这些年轻生命曾以汗水与血肉为墨，将青春刻入了大地深处——光缆沟里埋葬的何尝是铜线，那分明是一代人未曾干涸的青春血浆，正从地脉深处传来无声的搏动，连接起远方与此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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