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第九届内蒙古大学文研班是一期以现实主义题材暨报告文学为主题的作家培训班,这期文研班与以往不同的是实行学员作品导师点评,学院给我分了3名学生。作为他们的导师,起初,看了他们的作品,我认为在写作上比较弱的是武永杰。但没想到仅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武永杰的创作水平突飞猛进地增长,接连两本新书《追梦人》《寂静的梭梭》出版了,可谓收获丰硕,我身边的朋友们也都称赞她有了“飞跃性的进步”,令人刮目相看。
的确,无论从创作的数量上、还是质量上来看,武永杰都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可以说她已经由一名普通的“文学入门者”成为了一名真正文学意义上的“写手”了。她的语言由过去的通讯报道式风格转化为越来越浓郁的、具有强烈文学色彩的语言;她的选材也从过去单一的电力行业向社会生活拓展,她的作品开始越来越多地涉及到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各个领域——从家庭到社会、从亲情到友情、从行业内到行业外、从群体到个性,内容非常广泛。她创作的体裁,也从过去单一的报告文学、纪实文学扩展为散文、诗歌、小说、歌词等。
《寂静的梭梭》单单从书名上来看,你会感受到梭梭所蕴含得那股浓浓的诗意。正如王芳老师在其《序》中所说:“她柔弱,温婉,皮肤白嫩,细眉细眼,有古典美女的气质,她却给自己起了一个粗狂的笔名梭梭……”文如其人,这本书中所收录的她的文章清淡而意蕴深远,流畅而不失雅致,已经很少有过去的那种主题外露的功利性,更多的是用文学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认知。我将这本书的风格总结为一句古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先读第一篇:《绽放在草原上的马兰花》。写的是乌拉特后旗一支红色文艺宣传队。不可否认,由于提倡乌兰牧骑精神,许多人都争抢着去写乌兰牧骑,结果出现了许多粗制滥造的作品,大多是空洞的说教。但是这朵“马兰花”却与众不同,它有血有肉,色彩艳丽,绽放在河套大地上。作者通过对一个个人物活生生的刻画,一组组性格鲜明的人物群像跃然纸上——一专多能的布图格奇、小演员陶格斯、队长宝音,还有姜玉秀、包向飞、其达拉斯、斯庆、塔宾尼格……
主要事件有——主人公布图格奇的成长史;寒冬深夜为边防连队送戏;小陶格斯双目失明;暑夜赶走沙漠路;背着乐器爬高山;洪水冲塌房屋;血水情浓一家人;老队长患病危急……犹如交响乐的主旋律之外还有副主题部的呈现,在第三乐章出现了优美的爱情——苏拉娜和青格尔,爱情与事业水乳交融,将情感推向高潮……最后的高潮是“走进国际大舞台”,硕果累累,一一展示,似抒情,似总结,似咏叹,似高歌,再用一段诗一般的文字作为结束语:“醇香的马奶酒尾净余长迎风飘溢,马兰花伸展着茂密的枝叶,把春天的问候送给远方的朋友,啊!等你,只为了马兰花开的约定。”
意犹未尽,余音绕梁。
再读第二篇:《黑色的眼睛》。虽然背景依然是武汉疫情,但是作者并未正面去写那些抗疫英雄,而是借女儿依涵的口吻,借她的眼睛,借她的信函,从侧面展示了她的父母亲在最前线抗疫的情景。记得早年学习中国古典文学,学过一首古乐府诗,“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归来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说的是侧面描写的成功用法,不正面去写罗敷姑娘的美,而是通过其他的人眼睛和神态,像镜子一般来折射她的美,这比正面描写更有力量。我们在这篇文章中所看到的通过女儿眼中所折射的父亲母亲的形象比正面展示要更加生动感人。我尤其喜欢最后的两段抒情的文字:“此刻,寂寞孤独在黑夜里升华,黑夜如此深邃。哦,这个夜不会太长,黑暗过后将是一个美好的明天。”
第三篇依然是以疫情为背景,却用书信体的手法来塑造女大夫爱荣姐——平凡朴实,却又在武汉抗疫中展示着她的不平凡和英勇行为,与前一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其格的春天》是用极为抒情的散文笔法写了一位演员的一段情感经历,故事源于真人真事,又是熟人,所以整个文章特别流畅,有一气呵成之感。其其格与前夫的那段感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写得很到位。在读者感叹唏嘘之余,不能不感慨命运的无常复杂与多变,而那份情感却是如此真诚感人。
从平常生活中挖掘不平常的意义,亦是作者在文章中的匠心独运。譬如这两篇《梭梭复工记》之一与之二,记述的是非常普通的生活与工作的琐事,却在平淡的记述中表露出一片真情。
之一,写到疫情过后的第一天,作者骑车去上班一路上的心情,那份急迫,那份欣喜,那份释然,表达得淋漓尽致:“好久没有听到汽车的鸣笛声了,好久没有看到车水马龙的穿梭了……”谁知到了单位却不见一个人影,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搞错了日子,今天是星期日啊!看到此,我们不仅会心一笑——作者这个大包袱实在是抖得高妙!
而在之二篇里,则延续了之一中对于办公室几盆植物即将枯死的感叹,上篇说:“干枯的叶子,干裂的泥土,真没有想到,这些花花草草也没有逃脱疫情带来的灾难。”之二中继续交代这些花草:“她不忍心听到那些来自生命深处的呼唤,轻轻摇动已经脱落泥土的枝叶,生命如此脆弱,不经意中便悄悄离开了人世……”这种细腻的描写不正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表现病毒的严酷无情吗?此次疫情,受到摧残的何止只有人类啊,动物和植物同样也倍受煎熬。
“虽然梭梭不擅长养花,但经过三年的摸索,她终于懂得了这些花脾气,闲暇之余,梭梭总喜欢拨弄它们的枝叶,她非常感恩那些与花花草草默默相伴的日子,今天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倒下,梭梭怎能忍心不管呢?”
我尤其喜欢这两篇文章里的简洁而优美的语言,时不时迸溅出思想的火花:
“这些日子,她最想见的是亲人,最怕见的是陌生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一夜之间仿佛变得遥远了。”
“哦,原来那些默默走过的熟悉的陌生人,竟然因为一层薄薄的口罩而疏远了彼此的距离……”
“时间在一壶茶的功夫中流逝,正午的阳光射在屋内,绿萝蜷缩着身子紧紧地锁着泥土,迎着阳光慢慢地苏醒……”
《春暖农家小院》写的是电业扶贫。集中描写了赵四一家是如何走上富裕之路的。这一篇作者采用的完全是小说笔法,给读者讲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赵四虽然很勤奋,却无奈多灾多难,尤其是没有电,脱贫致富只是个美丽的泡影。儿子大顺虽然考上了大学却无力支付学费,无情的命运将一家人逼到了生活的死角:“赵四看着黑乎乎的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没电的日子害死人了,黑灯瞎火地过了大半辈子,庄稼没收成,日子过得紧巴巴。’赵四鼻涕流到胡子上,他望着黑洞洞的墙壁,期盼着有一天电线能拉到家门口,他们像别人家一样,用上机电井,再也不用为黄河水浇灌农田而发愁了……”
后来呢?
后来,“农电所来了好干部,电线拉到家门口,福到人间福水流。”“白花花的河水流进了自家田……”
再后来,“一基基电杆整整齐齐的站立在白云蓝天之下,一道道闪亮的银线迎着阳光在空中飞舞。三间红砖房子,整洁的院墙,干净的院落。谁都不会想到这里曾是贫困户赵四的家。”
“有了电,生活变了样,日子过得和灯一样。从前日子过得憋屈,自从用上机电井,赵四一家天天像过年……”
故事到这里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没有干巴巴的说教,没有假大空的口号,只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家人的变迁,完成了一次脱贫致富的使命。
《光明的守护者》显然是一篇行业报告文学,但是,作者虽然也是在塑造“行业英雄”,可那些英雄其实都是普通的工人和基层干部,在灾难中来挖掘他们内心深处的喜怒哀乐,寻找他们可贵的品质。这篇文章写得大气磅礴,用文字渲染了雷雨风暴和洪峰。在这种惊心动魄的背景下,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出场了——李晓红、刘浩、杨国锋、郭建军、刘祖光……每个人都有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磨难和艰辛。但是,就是这样一群普通人,他们在灾难面前没有退缩,扎扎实实地工作着,抢救濒临倒下的线杆和电缆,保障电路的畅通无阻。他们是抢险者,又是遇难者,为了营救这八位“勇士”,应急机制闻风而动,迅速行动起来。救援方案很快形成,轮式装甲战车、高防护特种车、越野保障车以及18名队员组成了一支救援队。“坦克来了,冲锋舟来了,挖砂船来了,消防队员来了……”八名电力工人终于被营救出来了。
从此篇可以看出作者不忘初心,心系电力行业,依然以她所熟悉的生活——电力行业为载体,轻车熟路而又朝着更深的地方进行着挖掘。可以说,这一篇文章是作者跨上一个新台阶的标志,文章中雕琢的痕迹全然消失,文学性大大加强。
记得我曾看过她这篇文章的初稿,毫不客气地指出她的创作手法依旧是通讯报道式,缺乏文学色彩。原以为她即便听了我的意见,也不可能使整篇文章脱胎换骨,却没想到,她几乎做了颠覆性的修改,在文章中着力于文学色彩,使用大量的形容、描绘、渲染、刻画等技巧,无论记述还是描写都自然而流畅,有些地方已经达到了行云流水的程度。她的叙述忽而奔放粗犷,惊雷闪电,忽而细腻如丝,竟能将一滴水珠刻画得活灵活现,譬如:
“突然一滴水都掉在本子上,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一只只像蚯蚓似的水渍从天窗悄悄地爬进来,它们缓慢的舞动着,在屋顶上留下一道道弯弯曲曲的足迹……
”瞬间,那一条条蚯蚓仿佛喝足了水,慢慢地长大了,渐渐地变成了一块地图。那一块块斑白的涂料与水珠混合在一起,顺着一条细细的缝隙掉下来,落在额头上……“
若无对生活的细心观察,是不会写出这么生动精彩的细节。在读她以前的作品时,我一再强调细节对于一部文学作品的重要意义。作者显然已经心领神会,从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她对细节的使用已经几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在这篇文章中,思想内涵的挖掘,也由过去单一的讴歌,转变为更深层次的思考。如文章中的议论:
”人类是伟大的,伟大的人类创造了伟大的世界……生命作为大自然中存在的个体是脆弱的,但又是顽强的。只要我们有信念,只要我们心中有爱,就一定会绽放出生命的奇迹……
“恩格斯说,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而历史的进步。往往是以精神的传承和力量的凝聚为标志的。”
纵观全书的每一篇文章,当然还有一些不尽人意之处,譬如有某些文章中还能看出“奉命作文”的痕迹,有的地方还显得比较稚嫩,不够老道,有些遣词造句不够严谨,尚需要仔细推敲。但是,语言的成熟并非一本书和几篇文章就能完成的,可能需要更漫长的时间来磨炼。我们相信,在作者今后的创作中,她将会把文学的语言使用得更加娴熟自如,形成自己独有的风格。
说到风格,其实每一位作家的创作风格都会受其本身的性格、性别、经历、生活体验以及体质、血型等因素的影响,所以才会有千差万别、风格迥异的文学作品。武永杰这种清新淡雅的风格,我想是与她个人外柔内刚的性格有着直接的关系,希望她能将这种风格保持下去,形成自己独有的文体风格。到那时,她才会成为一名成熟的作家。企望,还有期待。
【2021年9月18日星期六于北京】
路远 文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草原》文学月刊社小说编辑、内蒙古电视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内蒙古作家协会理事及专业作家,内蒙古第七届人大代表暨主席团成员、人大常委侯选人。曾兼任中国传媒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
曾获:内蒙古自治区杰出人才奖、自治区先进工作者,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红狼毒》《布里亚特女裁缝》中篇小说《神汉》《乐园》《青盐垛》短篇小说《在马贩子的宿营地》《祭火》等;影视编剧作品有《鄂尔多斯风暴》《京华烟云》《静静的白桦林》《美丽的草原我和家》《上海风云》《快嘴李翠莲》《红墨坊》《厨子当官》等。
武永杰:笔名梭梭,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四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内蒙古大学第九期文研班学员,散文《河套乡村的破茧蝶变》《燕情》《说说这一年》《美丽如花儿绽放》《四十载荣歌》《军情难忘》等作品分别在《脊梁》《当代电力文化》等国家及自治区文学刊物刊发,出版个人散文集《追梦人》《寂静的梭梭》,创作歌曲《最美的白医战士》《光明逆行者》《村里来了第一书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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